【宽辛/宽心 相向相照】(中)——河北路篇

      王宽在顺着官道一路疾驰,最终在大名府雄伟壮丽的宫城前勒马。眼前的外宫城,堑阔濠深,城高地险,在晨光的薄雾中沉默,带着历史沉淀的厚重。

      城门之下,却是一番人间惨剧。因水灾离开故土的难民,衣着褴褛,拖家带口,风餐露宿,蹒跚的来到大名府避难。大名府虽大,但能容纳下的人口也是有限的。现任大名府安抚使出于对城内百姓的考量,拒绝了大多数难民,只有少数难民在经过苛刻的询问后才得以放行。

       王宽到达的时候把守的士兵正在审讯。他看到一对母女,因为母亲染病而骨肉分离。他翻身下马,健步上去捉住禁锢这母亲的手,那只手因为受力而放开了那母亲。

       手的主人恶狠狠的说,“干什么!没看到官府行事吗?”

       “你强行将母女分开,可曾想过她幼小的女儿独自一人怎么在大名府城内存活?”王宽语气平淡,手中的力度却不小。

       “我只负责城门的审讯,进城的难民怎么活下去就不关我的事了。到时是你,好大的胆子!还不放开我……”士兵无力挣脱王宽的钳制,倒是王宽先放了手。

       王宽立刻放手,朝士兵一作揖,说道,“是王某唐突,打扰护卫。”说罢便向那士兵出示了自己随行令牌,那士兵朝令牌看了一眼,眼色一凛,朝王宽摆了摆手,“快走快走,别在这碍事!”

        王宽点了点头,牵上马,对那个哭的凄惨母亲作了一个安心的手势,然后走向那个哭泣的女孩,蹲下,温柔地开口,“娘亲等下再来,我们先进城去玩好不好?”

        小女孩小声啜泣,她怯生生地抬起头看着王宽,“娘,娘亲为什么,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进来……”

       “因为娘亲要先在外面把行李收拾好,等她收拾好了就会进来。我们先进城给娘亲找到住的地方,好不好?”王宽轻轻的哄到。

        小女孩转头看向母亲,她的母亲朝她点了点头,慈爱的笑了。小女孩在看向王宽,轻轻的点了头,“好。”

        王宽把女孩抱起,放在马背上,然后转头向那母亲点了点头。那女人朝王宽的背影做了个“万福”,泪流满面。

        孩童对心善之人总是会心生亲近。小女孩偷偷看着王宽,“大哥哥……”王宽偏过头来看向女孩,

        “你是谁啊……”

        “王宽。”

 

        王宽牵着马带着孩子,自中央大道到达内城。一路上,街道市坊虽有些萧条,但依旧井然有序,百姓仍能正常生活。偶有曲背的难民上街,或是当地富户员外济粮施粥。倒是一派祥和平静的氛围。王宽暗自点头,如此有序的情景,自是离不开与大名府的安抚使的有力作为。现任大名府经略安抚使是个良臣。

        王宽来到经略安抚司,对着门口的护卫一拱手,“麻烦护卫大哥,我想拜见大名府经略安抚使。”

        护卫看了他一眼,道,“安抚使大人事务繁忙,想见安抚使大人的人很多。官人若是想见安抚使,或许要等上一两天。”

        “护卫大哥,兹事甚大,还望体恤。”王宽直视这护卫。

        “你别给我整这些没用的,每天盼着想见到安抚使的人谁没个火烧眉毛的急事?若你想见,只能排队!快则一天可见,慢则两天!你爱排不排!”护卫有些不耐烦了。

        王宽向他出示了自己的令牌,护卫看了一眼又转过头来,“我不识字……”

        王宽有些无奈,但又必须早点见到安抚使,于是他看了看安抚司的围墙暗暗估了高度,决定翻墙进司。正当他欲牵马离开,一辆马车辘辘而来。马车上的侍从看到王宽一行人,转向门口的护卫,“田大哥,可是又有人要求见安抚使?”

       “可不是嘛,这人说是急事求见,但谁家求的事不急?所以我就先让他排个队,但那人不愿。”叫‘“田大哥”的护卫对着侍从抱怨。

        “大人……”侍从探向马车内询问到。

        安焘近日疲于安置前一阵子涌入的难民,许多到府内诉情的百姓都被暂时延后,现在又有一个堵上门,还是立刻解决。安焘便掀开帷幕走出马车,沉声问道,“何人求事?”

        “在下王宽。”王宽朝安焘拱手作揖。

        安焘闻声看去,见一人着白色锦袍,向自己拱手行礼。那人气宇不凡,透着儒生的谦和低调,也有着入仕的书生意气。

        安焘向他一回礼,“可是国子监丞王宽?”

       “正是在下。”王宽将令牌出示给安焘。

       安焘几个急步上前,“可算是等到大人你了!随行属官呢?赈灾物资呢?王大人怎个孤身一人前来?”

       “安抚使大人,赈灾物资明日即会抵达。在下因为大名府这边有急事,所以先赶过来了。”王宽对安焘说着,同时拉着了安焘欲进司的动作,“安大人,王某提前赶来是为急事,能否先带我去大名府城内的难民营一观?”

        “好!”安焘立刻遣人牵了两匹快马来,跨坐上去。王宽立刻将小女孩交给一旁的侍从,翻身上马跟上安焘。

        “王大人如此焦急的赶来大名府是为了寻什么人吧?”两人来到难民营,各自下马,步行至门口。

       “嗯。是我......很重要的人。”王宽答道。

        难民营一行果然没有元仲辛的下落。王宽也早该想到,就元仲辛如此机敏聪慧的脑袋,顶是不会沦落到难民营来。但只要事情牵扯到元仲辛,王宽就无法冷静。

        “王大人,你要找的人应当没有前往大名府避难。我可以派出手下的一两个人在河北路的主要避难处搜寻。若那位大人没有受到水灾的影响,应该能够找到。”

        王宽知道这个提议很不合理。现在正是安抚民众,百废待兴之际,任何一个人力都是宝贵的此时外派人员出去在偌大的河北路去寻找一个生死不明的人,谈何容易!但是王宽怎样都说不出拒绝的话语。他只有前倾上身,向安焘做了一个极为敬重的礼。

“安大人若是有要求,只要不违背儒家的纲常伦理,王某一定在所不辞!”

 

        次日,河北路治所大名府城迎来的他新的掌权者。王宽的随行属官带着官家的旨意达到大名府,命王宽为河北路的经略安抚使,改命原河北路安抚使安焘为提举常平使-主管赈灾济粮同时享有监督权。

        这次赈灾暗含着官家对王宽能力的考察,所以此次随行的属官中有官家的内侍宦官随行,同时也正是因为官家的关注,许多在黑暗中伸出的贪污的手收敛不少,财政拨款得以顺利传下来。赈灾物资的到达一定程度上缓解了河北路的燃眉之急,但是灾后的家园重建,流离失所的难民,失去土地农民,来年的苛捐杂税在进一步激化着河北路各地的社会矛盾,各州都隐隐酝酿着一场场农民起义的风暴。

        王宽新上任,三把大火烧向地主,庸官,滥法。在完善法律过程中,轻徭薄赋,让百姓能够尽快从灾难中恢复过来。河北路在王宽的强有力政策下开始逐渐百废渐兴,但是始终有一两个地方传达着异常的讯息——一个在贝州,一个在德州,两州都临疆。

        两州的情况都不大乐观,贝州有河北路的宣毅军驻守,虽情况并不明朗但短期也无法发生骚乱。但德州的情况就严重了,愈演愈烈的农民起义,占山为王,直接威胁着德州政府的地位,镇压德州的农民起义迫在眉睫。

        但纵使德州情况再危机,也不应由王宽——一路的安抚大使前往解决,一个正在灾后重建的路要远比一个有起义的州更离不开王宽。安焘在王宽面前劝说了好几次,极力陈述二者轻重缓急,甚至急上头来一改平日的心平气和几欲冲撞王宽。随行来的宦官李宪对此也极为不满,他虽没在口头上作出责备,却也在暗地对王宽的从政能力评价大打折扣。

        王宽至始至终都异常冷静,安焘的任何说辞都没能撼动王宽的决心。

        “王大人!你这是拿自己的仕途开玩笑啊?”

        “我对仕途本就无意。只是为了一个人,才走上了官宦之路。”

        安焘见王宽去意已决,十分无奈的接手了王宽的工作,并为他打点好行李。在王宽来到河北路第一个月后的清晨,王宽背着简单的行囊在大名府城下向城上的安焘行了一礼,然后一人一马踏上了去往德州的旅程,正如他刚来时的模样。一小支队伍紧接着跟上,不近不远。

        王宽一只手中紧攥着一个物什,一路风尘仆仆赶向德州,赶向那个有他魂牵梦绕的人的地方。

        搜索到德州的军士为王宽带回来一把漂亮的蝴蝶刀,刀面光滑润泽,一看就是经常放在手中把玩的。王宽看到那把刀的第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元仲辛贴身的刀具,他知道这是元仲辛向他传达的关于自己的讯息,于是当即安排好手头的事务便要赶向德州。

        “元仲辛啊,你怎么就那么肯定我会找到这把刀呢?”王宽嘴角轻勾,手中握刀的力度又紧了几分。

 

        德州地处宋辽接壤的疆域,是宋辽商人往来的重要交通枢纽,同时制瓷业开始兴起于德州,使得这个原本贫穷落后的边陲小州逐步成长为一个繁荣的边境口岸。

        王宽看着熙熙攘攘的德州城,街市行人既有本土的宋人,还有来经商的辽人,西夏人,行人摩肩接踵,川流不息。高颧骨,高鼻梁,深眼,鹰鼻,来去自如,安泰自若。街市两边屋宇鳞次栉比,茶坊、酒肆、脚店、肉铺、庙宇人头攒动……

        这样一个繁华的市镇被战火摧残将会多可惜啊!

        王宽牵着马,一路走一路观察。整个德州城繁华依旧,路上并没有难民走动,似乎并未受到洪水波及。不寻常,现在呈现的繁华很不寻常。按照传达上来的情报,德州尚还桎梏于越演越烈的农民起义,加之难民涌入带来的压力,原本的德州城定是不可能如此热闹——除非有一个强有力的人物当政,将所有事务都安排的井井有条,百姓才能如此有恃无恐。

        王宽不由得加紧了前往德州城公廨的脚步。

        德州太守署前一片荒凉,门口把守的护卫懒散涣慢。这是王宽怎样都想不到的情形,他上前请求见太守,护卫却一定要讨点好处才肯通报。王宽无奈之下给了他一两银子,这护卫一边嘟囔着太少了一边不情愿的走进府中。王宽在门外等了好几刻钟,终于等来了许可。他大跨步走进府内,见府中装饰极其奢靡,而正坐在高位上的德州太守一副大腹便便酒囊饭袋之态,便暗自皱眉了。

        “来者何人?所求何事?”太守浑重的声音传来。

        “我从大名府来,此次前来,是为寻一人。”王宽答道。

        “可有证明?”那太守端着架子问道。

        “这是公验,大人明鉴。”王宽将安焘准备好公验递上去。

        太守从侍从手中接过草草的看一眼便放下,瓮声瓮气地说,“阁下现在来找人就来错时候了,本官近日为处理大水一事烦身。况且年初大水泛滥导致灾民泛滥,库内的饷银已近告罄,府内人手的月饷都开不出,实在没有办法帮助阁下。”

        “王某不才,所带的细软不多,现就捐出五十两银子供府内周济,望能替太守分一忧。”

        太守睨着眼看了看王宽手里的银子,摆了摆手,“本官姑且帮你看一看。”

        “谢过太守。”王宽立刻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官署。孙儒看着王宽远去的身影露出得意一笑,他对身旁的侍从道,“派个人去跟紧他,此人一定带着不少银两。”

        王宽出了府门,见马已经不见,门口护卫又一口咬定马自己跑了,只带着一腔愤懑愁绪离开了。他回到街市,甩开跟踪他的侍卫,找到一家客栈栖下。然后独自一人静坐在房间里,直到夜色降临,房内几乎被浓稠的黑暗吞噬,他才如梦初醒般起身,走出房间,到楼下大厅吃饭。

         王宽要了俩小菜,酌着苦茶就吃了起来,厅前说书先生引来在座的食客阵阵欢呼,王宽没来由的一阵烦闷,他闷口一杯茶水,撂下饭钱就出了门。王宽漫无目的的四处逛着。晚上的德州街市热闹依旧,王宽被挤在人群之中居然一时没有反应,被人群挤到一个杂耍摊前,正好摊主脱下帽子到他跟前讨要。王宽看着眼前这个带着狰狞面具的人,恍惚间竟然将眼前之人错看成元仲辛,宛若看到元仲辛永远澄亮闪烁狡黠的光的双眼,正透过面具直直的看向他眼底。

        他说,“客官,赏几文钱?”王宽像被蛊惑一般,小心地伸出手,缓缓地取下那人的面具;紧接着天旋地转,王宽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嘁!就那么点银子,看他穿得人模狗样,还以为是个大户。客栈那边有什么收获?”

        “没什么收获,就几件破衣服,还有几封破信,一文钱都没有!”

        “亏老子还大费周折,啧,说起来就气!”语间又狠狠地踹了王宽一脚。

        王宽在被一脚踹醒,他醒来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那个戴面具的人不是元仲幸!然后再慢慢反省自己一天下来的疏忽,从一开始没能察觉的二次跟踪,到客栈的茶水一口喝下,最后恍惚中去揭下陌生人的面具。这一天下来,几乎把自己在秘阁学习出任务获得的知识与经验全部丢了。

        为什么呢?为什么呢?王宽感受着胸膛中加快的心脏跳动,长长地吐了口气。是因为元仲幸。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

       房间里说话的两个人听到声音转过头,看向王宽,眼中满是贪婪。

        王宽暗暗观察着他们,着官服,是太守府的人。王宽从心底升起一股厌恶之情。他能感觉到,对方下的药除了使人昏迷外,还使人手脚发软;但对付面前这两个人,目前的气力,足矣。

        其中又有一人好像不解气,狠狠踹了王宽一脚,“你的银两呢!行李里一点银两都没有!你还出来!”话语间踹人的力度加重了几分。

         王宽闻言一惊,紧接着浑身一阵战栗,“行李呢?”他怒视着二人。

        “什么行李?那堆垃圾早丢了!”另一人不满的回答。

        “那些信!都一起丢掉了?”王宽压制不住语中的怒意。

        “丢了!真不知道你出门带堆没用的东西干什么……”

        这人话语未落,便有一人破窗而入,直击正在那人的要害,再一个飞踢出去,踢晕了另一个人。

        那人看向王宽,却见王宽不知什么时候挣脱了束缚,此时浑身散发的杀意怒视着倒在地上两人。

        “官,官人......”那个人颤巍巍地说话了。

        王宽闻声抬头,紧接着逼近那人,“你是谁?为什么要帮助他们捉我?”

        来的那个人正是王宽在瓦肆遇到的杂耍摊主,此时他揭下了面具,确实是一张与元仲辛相差甚远的平瘦的脸,但双眼十分机灵有神,有几分机敏。

        “官人,小人我绝对没有帮助他们!是正好您晕在我摊前,就被那几个凶神恶煞的官兵带走。我一个平民老百姓怎么能拦得住他们呢?我还奇怪着官人怎么就来摘了我的面具呢?”那摊主看着有些怯懦,但话语间底气十足,有些神气。

      “你们德州的百姓都有你这般功夫?”王宽冷静了下来。

        那人立刻就噤声了,心虚得躲开了王宽的目光,“官人,我就跟你直说了吧!我叫王二,是德州本地人,最近新加入了寨子,在帮寨子拉人才。我看官人你剑眉星目,气宇不凡,定是不俗之人,不如来我们寨子里,你一定可以在那成就不一样的自己!”

        王宽沉默地看着他。王二窘迫地咳咳,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什么东西,王宽立马警戒地后退几步,眼神锐利。“官人!官人!你别误会,这是信!是那群官兵从你行李里搜出来的。我觉得官人随身携带之物对您一定很重要,所以我看到他们丢弃了就立马捡回来了。官人你看看有没有遗失掉的,弄破的?”

        王宽久久没有说话,他注视着信纸上的字迹,双手有些颤抖。

        我差点以为我要永远失去你了。

        王宽再次说话,王二听着好像有点哽咽,他听到原本站在他面前锋芒毕露剑拔弩张的男人竟一瞬收了警惕,语调温和地说道,“多谢。”

        “不敢,不敢!不过举手之劳,官人别那么客气。官人,这信作为入寨的见面礼可吗?”

        “容我考虑一晚,明日早上再给你答复可否?”

        “好嘞!官人随你!”

        “这两人你打算怎么处理?”王宽突然问道。

        “小人自有处理的办法,官人不用担心!”王二得意的挑眉。

        “所以其实你已经料定我会入寨。”王宽目光如炬,看着动作的王二,“官家人动手截我的行李,我在暗地里被盯上,已然不安全;打伤官家人,无人开解,明面上便会被官府通缉。无论怎样我都是无法在德州城内安然自保的,只能随你入寨。”

        “哈哈,官人真是聪明啊,我们寨子要是有你肯定会更好的!”王二憨憨地笑着,一点都没有被人拆除的羞愧。“那官人今天就先在这睡吧,反正客栈那也回不去了。”王二有些困难的扛起两人,对着王宽笑了笑就出了门。

        王宽环顾四周,一间昏暗的小柴房,除了干柴实在没有其他可以用来休息的。王宽盘腿坐下,靠着墙,就歇下了。王二在窗外悄悄地看着,心中已经有了定数。

 

        第二天,王宽被王二恭敬地蒙上眼,扶上马车。两人就在马车颠簸中离开德州城,来到夏津县安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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